春信贴地飞

   岳家岭的暖阳抹去了油菜花的晨露，山道上飘来萌孙米乐小书包的叮当声。孩子举着纸风筝冲上观景台，惊散了花丛里嬉戏打盹的蜜蜂。我扶住他汗津津的小肩膀，指给他看云朵下蛰伏的金色巨毯——那是30里平川的油菜花田，正等着被第一缕春光点燃。

    “姥爷，龙来了！”米乐突然拽紧我的衣角。远处的山谷里在高铁灯光的辉映下似乎腾起了白雾，银白列车如游龙掠出山洞，在花海上拖出长长的波痕。鹅黄花浪被气流掀起褶皱，整片原野仿佛被风揉皱的金箔纸。孩子踮脚扶着栏杆数着车厢，高兴地挥着双手兴奋地呼喊：“高铁我的宝贝，一路平安，我太爱你了……”却不知自己睫毛上停着的菜花蝶，翅膀一弛一张，像是替春天打着拍子。

    我们循着菜花步道往山下走，田埂上的胡豆花蓝得像撒落的星星。米乐突然蹲在青石旁，指认去年春天刻下的身高线：“哇，我吃掉整个夏天的阳光，长高了这么多耶！”他的小风筝被风卷向半空，掠过那些白墙黛瓦的村落。错落的屋脊在花海中跌宕起伏，宛如一方方浸在蜂蜜里的印章，拓印着千年农耕文明的纹样。

    远处梯田的曲线在正午的阳光下愈发清晰，像是大地褪去冬衣后露出的肋骨。蓄水的梯田在阳光的折射下泛着银光，与金黄花毯拼缀成流动的锦缎。戴竹笠的老农正在翻地，犁铧掀开的黑土里蹦出冬眠的蚯蚓。米乐学着布谷鸟叫着，惹得水田里刚插的小秧苗簌簌发抖，倒映的云影碎成满地白玉片，在春风舞动下跳跃得像个孩子。

    山脚的青石桥头坐着卖春芽的老人。他的背篓里码着紫椿芽，还有沾着晨露的，嫩枝断口渗出清苦的汁液。“尝尝春天的味道吧。”老人撕下半片香椿叶，米乐皱鼻子的模样逗笑了桥下的野鸭子。我们买下一捆香椿，老翁用报纸包香椿时，指甲缝里的泥土簌簌落在泛黄的新闻纸上。

    汉中南郑的新集镇在春的包围下非常美丽，午后在农家院歇脚时，米乐把风车插在篱笆上。铁壶在炭炉上咕嘟作响，水汽漫过窗棂外层层叠叠的油菜花。孩子数着每次列车经过，瓦罐里的醪糟都会泛起涟漪。他说：“姥爷，火车像是春天的信使……”孩子的想象力是最真实的。车厢里一定载着北方的柳絮和南方的梅雨，它们在隧道里相遇，就变成了头顶飘落的樱花，无数家庭在银龙的盘旋下，像春的信使，鸣响春天汽笛，驶向九州大地。

    日影西斜时，米乐忽然指着远山喊：“雪在逃跑！”山顶的残雪顺着山脊线消融，渗入溪流带着碎冰的叮咚。采茶女的歌声从谷底浮上来，应和着蜿蜒山路上的汽笛声。当银龙再次掠过花海时，晚霞正巧为它披上金鳞，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突然同时摇曳，仿佛万千金箔在回应春光的召唤。

    归途上，米乐攥着香椿芽在暮色中睡去。山月爬上岳家岭，给每个归人别上了银簪。我望着夜行列车的光带切开春野，想起老人报纸上褪色的日期——那些被油菜花掩埋的岁月，正随着贴地飞驰的春信，一茬接一茬地，生长成新的年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