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矿文化
- 地矿文化 >
一树桑葚忆童年
雨后的傍晚,云淡风轻。
我信步走出院子,不经意间抬头,竟然发现围墙的另一边有棵桑葚树。好多年没有注意过这种植物,此时的遇见让我欢喜了好一会。
这棵树已高过屋顶,应该有好些年头了。粗壮的树干,茂密的枝叶,每一个枝桠上,无论粗细都挤满了青绿的、小小的桑葚,极个别的桑葚已开始泛红。
桑葚树,满满的儿时回忆。我还在上小学二三年级,7月的正午,天热得不可开交。大人们都在午睡,我们这些白天从不睡觉的小孩,早早就商量好,乘他们睡着时去偷摘别人家的桑葚吃。
布谷鸟的叫声响起,我看了一眼睡得很沉的母亲,便轻手轻脚走向大门,再慢慢拔开大门木栓,开个刚刚能出去的缝。身子一侧,迈脚迈腿出门,再轻轻将门拉上,然后撒丫子就朝大土坡下面跑去。
桑葚树在土坡下面一户人家院子里,临墙而立,大树的枝桠一半都在墙外。尤其夏天的时候就像一把巨大的遮阳伞,墙里墙外一片阴凉。我们几个女孩胆小不敢进去,就在墙外守着准备捡桑葚。
隔着高高的土墙,我看见他们三四个像猴子一样,都刺溜刺溜爬到了树上,迫不急待揪下桑葚就往嘴里塞。
不一会儿,大家相互一看都哈哈大笑起来,桑葚饱满的汁水染得满手发紫,嘴上一圈也都是紫黑,接着又看到了对方的黑牙黑舌头,于是笑得更大声了。
我急得在墙外学小狗叫,他们低头看向我,我将手指竖在嘴边,又指指里面。大家终于不笑了,开始使劲的摇晃桑葚树。
于是,熟透的桑葚像冰雹般砸了下来,我们几个手里都拿着一个盆,欢笑着、碰撞着、左右前后移动着接桑葚。
最后索性将盆放下,开始在地上捡,边捡边放边吃,相互把头碰了也不觉得疼,自己用手揉揉,结果脑门便留下了斑斑点点的黑紫。
我们正高兴着,却不见桑葚往下落了,抬头才发现他们都不见了踪影。原来在窑洞口放哨的伙伴发现婆婆醒来了,布谷鸟叫第二下时,他们已经双腿夹着树杆,快速滑下来,瞬间窜出了大门。
装得鼓鼓囊囊的拼布花书包,在屁股后面一颠一颠的。人跑远了,遗落了一路准备喂蚕的桑叶。
我们跟在后面狂奔而逃,婆婆用她那双有力稳健的大脚几步就迈出了门,想追我们,自然是追不上的。大不了一手拿着扫地的笤帚,一手叉着腰,喘着粗气,朝我们的背影骂几句小兔崽子,解解气。
反正她一个人也吃不了一树的桑葚,那个年代,这些东西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。也就我们这些小馋猫捣蛋鬼惦记它酸酸甜甜的味道。有时树上落下来,我们捡了不洗就吃,身体还像小钢炮一样结实。
这棵桑葚树的主人是个孤寡婆婆,60多岁。永远梳着旧社会女人盘在脑后的发髻,常年穿件不知是深蓝还是黑色的大襟衣服,同样一条黑色的裤子,宽大的裤角被布条紧紧束在脚腕处,可她并不是三寸金莲,而是一双不受封建礼教毒害的大脚。
听母亲说,她很年轻的时候就没了丈夫,也没有一儿半女。她见了我就想摸我的脸,我每次都会躲开,她便开始嘎嘎嘎笑起来,黢黑的脸上一双小小的眼睛闪着又亮又瘆人的光。
我从不敢进这个院子,里面除了几个黑漆漆的窑洞,便是墙根常年布满青苔的阴暗小院。而唯一能吸引我们不得不去的,就只有那棵承载快乐和童趣的桑葚树了。
我们之所以每次都能轻而易举大获全胜,是因为她白天哪怕是睡觉也从不插门,想必是家里穷也没有小孩,不需要什么防备吧。
纵使我们偷爬桑葚树被她发现,也不害怕。因为我们有专门放哨的,也因为我们比她跑得快。
其实,婆婆只是长相凶一些罢了,有时我们围在墙外,望着桑葚树可怜巴巴地打转。她看到了也会拿竹竿打一些低处的,捡了分给我们吃。我们每人手里捧着一捧,心满意足地跑去玩了。
有时候回到家,我们各自会把家里好吃的偷偷拿些给婆婆。婆婆接过去,小小的眼睛里噙着泪水,亮晶晶的,像晚上天空发光的星星。
后来婆婆成了五保户,村上也经常给送生活用品。受到组织关照的她,脸上表情也慈祥了很多。
过了一两年,那棵桑葚树因为离墙太近,树根的不断生长让土墙下面裂了缝,为了路人安全,村委会就派了几个得力人把树给伐了。
从此,我们的快乐又变成了跳皮筋、滚铁环、摔泥巴、扇洋片,抓石子。每次手伸出去,磨得快秃掉的指甲缝里还是半圈黑泥,大家对视一下,又一阵哈哈大笑。
再后来,婆婆死了,村委会安葬了她,那个院子也被村上锁了一把大铁锁,再也无人问津。
后来的后来,我们都长大了,从此各奔西东。
现在满大街的桑葚品相更胜从前,可童年里环肥燕瘦的桑葚,却依然是我独一无二的记忆。